同伴们拆开草垛,用上衣包住脑袋,横躺竖卧呼呼大睡。我这才理解他们为啥不带大衣,钻进草垛要温暖得多。我躺在草堆上,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星星,回味着刘小伙的话。咱们笑刘小伙,我却想哭,一个人压抑久了,憋不住才流露心声。我已深受运动其害,饱受家庭拖累之苦,常常碰到一些敌视的目光。他道出的感觉,与我同命相怜,一阵殷切的悲痛笼罩了我的心灵,我不知道等候着自己的是什么,竟敏锐地预感到将来的不幸了。
父亲身后,一向照射我生命的生气勃勃的光芒平息了,总有一种无法反抗的暗影和忧虑袭来。这种感觉那么频频,那么悲伤地压抑着你,不论你怎样尽力挣扎,都潜藏心底,难以脱节。有些时分,我会一连几个小时堕入深思,开端懂得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,性情和心情产生极大改变,痛苦得几近麻痹。有些时分,全部又会很快曩昔,正如雨后的太阳照射得特别亮堂,不幸和悲痛全忘记掉了。这种掩耳盗铃的心情特别火热,我明知它存在,又不敢正视,长时间处于摇摆不定的对立状况。严格的实际一直提示你躲不开“血统论”,家庭身世至关重要,一旦投错胎,底子把握不了自己命运。年青姑娘小伙子找对象,都必须查遍祖先三代,是不是地富反坏右或走资派?娶或嫁错身世,孩子没等出生就注定成为不幸的人。入党、入团、从军、当民兵没份儿,找工作和找对象相同老大难。考虑做什么只能导致绝望,有个出大力流大汗的活儿牵强糊口就算“皇恩浩荡”了。即使这样,你还得知恩图报,诚惶诚恐,一不小心完全或许变成什么运动的替罪羊和靶子。
刘小伙的呼噜打得惊天动地,一向到天亮都没停,加上蚊子漫山遍野的嗡嗡声,搅得我睡不结壮,模模糊糊打个盹,早早睁开眼睛。大地一片幽静,接近拂晓的月亮悬在空中,从云层里孤单地闪着白光。东边隐约现出鱼肚白,微波荡漾的江面变成灰白的色彩,周围的草地、野花、柳丛明晰可辨。一大群水鸟扇着翅膀、垂着尾巴落在沙滩上,宣布动听的鸣叫戏水捕食。我头一次露宿,看什么都新鲜,多想变成一只水鸟翱翔在泛着白沫的波涛上,从高空看看鱼是怎样无拘无束日子的。
同伴们还在杂乱无章睡着,我的四肢有些严寒,活动一下坐动身,碰落草尖上的一层闪着微光白白粉末。我发现那是些纤细的霜花,在家里住不知道,北大荒的户外这么早就霜降了。不知不觉间犹如水中望月,江中心显露半鲜红鲜红红的向阳,照得我身心暖洋洋的。一阵晨风遣散淡淡的雾气,身边的草丛摇晃起来,轻盈盈,亮闪闪。大自然真是神奇莫测,方才清楚在草尖上看到的是霜花,此时却变成灿烂的露珠,丰满而又浑圆,一滴滴从草尖无声地滑落。露珠打湿蚊子的翅膀,它们飞不起来了,隐藏在草丛中等候天亮再出来。我再看江面的时分,鲜红的向阳已升出江心,东方逐渐红了,江水逐渐红了,天边仅有的一片马蹄状云彩也被映通红通红红。我注视着太阳,再不必拿有色的玻璃挡着眼睛,就可以盯住它的轮盘,虽艳丽却很柔软,一点儿都不扎眼。
你屏气敛息,等候着,等候着,它在你的注视中升出水面了,那不升升出来的,而是奋力一跃跳起来的,整个展示在你的面前,好像伸手可及。声势赫赫的江水,连绵崎岖的江岸,轻轻晃动的草丛,都披上一层金色的光芒。霞光在空中火热地燃烧着,你自己,当然,也在霞光中火热地燃烧着。那树枝上、柳梢上、叶片上、草茎上、花冠上的露珠━━很多银白色的碎斑驳,正在变成一片耀眼的光晕,使周围的全部都沉浸在生意盎然的光芒中。霎时间,你紧缩的胸口宽广起来,忘却全部世事的烦恼,不为任何俗念所累,心境与晨曦融为一体,简直到达了无我的境地。人能日子在这样一个早晨里,获得了盼望已久的静寂,深思着大自然的奥妙,感到一种从未经历过的、全新日子的高兴和力气,是多么振作和酣畅!篝火平息了,只剩下一堆灰烬,余烟随风飘摇四散。太阳使人温暖起来,同伴们掀开草捆,舒展一下双臂,用手捂着嘴巴,打个呵欠,一个个爬起来掏出小鸡鸡背朝着风向撒尿。我顶风掏出小鸡鸡,上挨了彬子一脚,他眨着惺忪的睡眼喝道:
我从没见哪个孩子顶风撒尿小鸡鸡肿成擀面杖?但打心眼里敬服同伴们,清楚自己有许多东西要学,他们都是老道的打鱼人,至少有两三年蹲宿儿经历,样样工作都知道该怎样办。我觉得他们不光有的是才能,并且要做什么,就可以做什么。彬子这么说那就是真的,得恪守打鱼人的规则,这儿面的学识可不少,相同要知道许多东西。例如鱼洄游的规则,彬子总说“忐忑不定”,显出一副艰深的姿态,好长时间我才理解指的是什么,本来七月之前鱼是往上游走,八月今后是往下游走。我古怪他们起来后的分工,铁南一个人去遛甩线,咱们都留下收拾杂乱无章的草垛。我估量了一下,江边堆着六个草垛,咱们夜间烧掉十几捆羊草,团体睡在一个草垛上折腾得大部分羊草都散了捆,差不多浪费掉一垛草。彬子、明利熟练地收拢乱草打起草捆,刘小伙从头堆起一个草垛,新年捧起草灰扔进江水里冲走。从头堆起的草垛显着小许多,咱们又从其它草垛上抽出一些草捆搬到这个草垛上,搞得六个草垛看上去差不多巨细才停手。我不可思议,这也是打鱼人的规则吗?
早晨的风很硬,水边的沙子凉得扎脚,彼岸蒙在一片雾气之中。咱们在柳丛旁脱光衣服,我伸手探进江水试了试,水冷得像冰。彬子光着走到水边,一下被江水激得缩回脚来,抱起肩膀说:
刘小伙不怕冷,他活动一下四肢,一步步走下江岸,泼着水花朝深处走去。他打头阵,让咱们跟在后边。
彬子大吼一声连蹦带跳冲进水中,其他人都朝对方身上泼着水,宣布怪叫跳着独特的舞步跑进水中。我不能犹疑了,也“啊啊”大叫着冲进水里,趴到浪花上乱扑乱打,几下就不冷了。糟糕的是一夜之间的涨潮吞没昨夜插的撅达竿,大伙儿只能凭回忆在柳丛里摸撅达钩。彬子他们摸到大部分撅达竿,差不多每个撅达钩上都有鲶鱼:“啊哈,我摸到个咱们伙!”孩子们不断宣布喝彩,摘下鲶鱼穿在鱼穿子上拖上岸去。我好着急,老半天一根撅达竿没找到,等大伙儿都上岸了,仍不死心肠处处乱摸一气,怎样也得逮到一条鲶鱼,别一点儿体面都没有啊!
身边翻起水花,一条大鱼跃出水面,它落下去咬着一根绳子。我扎进水里一摸,拽着一根撅达竿浮出水面,大声嚷嚷:
我掐住鱼鳃,摘下鱼钩往鱼穿子上穿,这是条脑袋扁平,长须,周身滑溜溜的咱们伙,有五六斤重。或许折腾累了,任鱼穿子穿过鳃口,毫不挣扎。我想显现自己,双手举出水面朝岸上喊:“你们看呀!”话音未落,大鲶鱼一甩尾巴扇过一个耳光,打得我眼前金花乱冒,下意识松手去捂眼睛,大鲶鱼扑通落入水中带着鱼穿子跑了。我竹篮打水一场空,惹起同伴们的一阵嘲笑。